泰國VT4事件先不講是不是膛炸, 但戰車炮膛炸背後其實有些有趣的議題, 在這邊講一下.
不過在講之前先提, 這篇是"老頭對小孩碎碎念"模式, 很多幼幼班內容, 小弟有自信能讓"菜鳥眼界大開, 老鳥囉嗦想睡, 政蛆依然故我", 睡著的請注意口水別滴到鍵盤上......
VT4是老共輸出戰車, 用上99A技術, 算是與老共一線級戰車同水準的產品, 優點是採用西方技術, 戰力優於同等級的蘇聯系戰車, 且相對於西方戰車較輕, 在東南亞潮濕土壤中理論上機動力比較強, 兼顧雙方優點.
雖然美國在南越評估過, 只要戰車拖救車數量增加3倍, 西方戰車依然能在這種環境使用, 但不想投資在支援設備的話, 買輕一點的戰車是常見操作, 只是既然會省掉採購拖救車的錢, 就必須考慮到是不是平常會省其他不該省的維修保養經費......
這次膛炸是在最新一波泰柬邊境衝突中發生, 有說發生膛炸前該車已連續開炮200發, 換句話說要不是炮管壽命將屆, 就是清洗保養不確實, 才會積碳導致膛炸. 再考慮到柬埔寨沒有強大的裝甲部隊, 開這麼多炮的理由, 就是對付陣地與步兵, 俗稱拆房子.
很多人可能會覺得, 拆房子是炮兵任務, 對戰車而言是不務正業, 但這想法說對是對, 說錯也是錯, 端視發言立場.
從九千年前出現人工防禦性建築物起, 想做成功的侵略者, 就要會拆房子; 炸藥戰場首例雖然是守城用, 但很快就被開發出拆房子潛力, 不只是靠挖壕溝逼近牆角後去摧毀牆基, 還能當成輕便易瞄準投石機, 讓大質量石頭與鐵球快速撞上牆面, 摧毀冷兵器時代拆不掉的城牆, 縮小版也能擺在手上, 讓老弱婦孺都能殺傷武林高手也很難對付的披甲之士.
火藥驅動的火器隨蒙古西征傳到舊大陸各地, 拆掉眾多舊房子, 創造新的、多數為第三波的帝國, 帶來和平統一, 武器發展跟著停滯; 但在第一帝國才剛出現大空位及巴比倫俘囚, 帝國這個虛擬大房被拆掉的14~15世紀日耳曼及義大利, 拆舊房子的火器, 防火器新房子, 以及拆新房子的需求, 讓武器與戰術再度進化.
多山義大利的新房子是早期稜堡, 以傾斜城牆配合地形減低炮彈破壞力, 火器為拆新房子而發展出2種因應之策, 或者是拉長炮管提高初速但縮短壽命而容易膛炸的加農炮, 或者是用高曲射彈道把炸藥包送到城牆上與城牆後盲炸的短射程迫擊炮, 使用時這兩類炮可以各自使用, 也可以用加農炮提供直接火力支援, 讓迫擊炮隊靠壕溝掩蔽逼近城牆速度加快, 攻城戰朝壕溝戰方向發展.
火炮可以拆舊城池, 縮小的火槍則能拆舊時代的皮甲, 槍彈從鎖子甲空隙中穿入機率高於弩箭, 軍人不是放棄防禦改穿輕便布衣, 就是換成板甲, 鎧甲史最高峰的全身鐵板甲; 但, 鐵貴, 打造合身且高可動性鐵板甲更貴還耗工時, 只有籌錢能力強的政權能養夠多鐵板甲軍人, 讓西歐朝中央集權時代發展.
日耳曼則因活用"車城"這種"霍爾移動城堡"的胡斯戰爭, 發展出介於攻城炮及手持火槍之間的中口徑炮, 你城堡能移動我攻城炮就跟著移動, 你擋得住火槍子彈我炮彈就大到你擋不住, 剛開始這類東西族系非常龐雜, 在30年戰爭的瑞典古斯塔夫大帝開始統整, 變成後代稱為野戰炮的體系, 不只能對付移動城堡, 還能對付列陣的步兵, 其中有些不用馬或代馬輸卒拖帶, 人就能帶的炮, 稱為步兵炮, 不過步兵炮與山炮一樣, 不是主要稱呼, 是次要分類.
30年戰爭不只統整出野戰炮, 還帶出歐洲後來領先於其他文化圈的2個重點: 1.強化炮管的複合金屬甚至複層結構火炮, 讓槍彈炮彈初速從0.2~0.5Mach提高到0.6~0.8Mach, 覆蓋全身或腰部以上大部分範圍的重騎鐵甲擋不住, 喪失存在價值; 2.更精確的度量衡定義與製程規範, 讓槍炮有一定規格, 確保槍管與子彈口徑的遊隙差在一定程度內, 減低漏氣影響, 而相關技術外溢到其他領域, 帶來製造業的全面升級.
這些統整, 不僅結束了15~16世紀的最後重甲騎士時代, 也結束了軍事貴族對國家的價值, 埋下百來年後法國大革命的制度種子; 新火炮在法荷戰爭成功突破荷方要塞後, 也讓稜堡從高聳小角度傾斜的早期版, 進化成半隱藏式低矮大角度傾斜的晚期版.
睡著了嗎?
講20世紀才發明的戰車, 跑去扯13~17世紀的發展是幹嘛? 這是因為進入一次大戰, 壕溝戰再次出現, 而且幾乎完全進入地下, 遠距離不可能直接射擊破壞, 這讓迫擊炮的曲射戰術復活, 並讓大部分火炮跟著曲射化.
可是像當年加農炮一樣提供直接火力掩護的裝備呢? 野戰炮人推不動, 步兵炮能推但威力低到要逼近危險距離才能開火, 那就把步兵炮或野戰炮裝上車, 並且把整輛車都上板甲, 抵擋敵機槍, 這就是戰車, 拆掉機槍鐵絲網壕溝這種新”房子”的全新”拆房子”工具, 還發展出只裝機槍殺人的衍生型號.
而因為戰車不只能拆房子, 自身也變成"霍爾的移動城堡", 所以很快就出現拆移動城堡用的反制武器, 並裝上戰車; 在法國1935年提出標案的那堆"35系戰車"(R35/H35/S35等)之前, 拆移動城堡用的武器, 不是類似當年拆稜堡用迫擊炮那種須逼近敵人冒險的地雷或自殺炸彈客, 就是30年戰爭以來的野戰炮譜系, 拆機槍鐵絲網壕溝用的步兵炮與野戰炮兼差, 可是小口徑的步兵炮與野戰炮, 在35系戰車前只能敲門, 有些人的選擇, 就是口徑倍增甚至三倍的大口徑野戰炮.
大口徑野戰炮威力雖大, 炮彈體積更大, 運輸不便, 所以另外有些人就轉向加農炮體系, 小口徑讓戰車內攜彈量達大口徑野戰炮的三倍, 高初速讓拆移動城堡能力不下於大口徑野戰炮, 犧牲的就是炮管壽命, 改稱戰車炮或反戰車炮的這些加農炮, 壽命常常會是野戰炮的1/10, 要舉誇張特例可以拉大到百倍以上, 一方不到千發, 另一方上萬發, 不管壽命到是嚴重到膛炸還是輕微到只是精度降低, 但壽命差幾十倍無疑是問題, 而且假如不是拆移動城堡, 是拆馬其諾防線或帝國大廈這種房子的話, 小口徑加農炮不如大口徑野戰炮.
理想的話當然是小加農炮大野戰炮都裝, 或是只用大野戰炮通吃, 但戰車裝大口徑炮的重量會直線上升, 一戰末期就出現超過50噸的案子, 由於當時重量超過50噸的交通工具, 只有船與火車, 輪車履帶車主流不到10噸, 西歐道路多數只能讓20~30噸車輛行走, 還有十字路口限制車輛長度的問題, 雖然過重的履帶車走過也只是搞壞道路, 轉彎時拆了十字路口附近房子, 讓車速減為理論最高車速的1/2~1/3等狀況, 戰爭時大家都能接受, 但畢竟先前沒人搞這種會弄壞路的高重量載具, 傳動懸吊可靠性不足, 一次大戰時及戰後少數超重車輛範例, 妥善率最好的狀況是每天"只"壞掉1/3, 而且是送回工廠才能修的那種嚴重故障, 千把輛沒幾天就只剩幾十輛能動, 這可不行.
二戰爆發前(日本是1937年, 歐洲是1939年, 美國是1941年)的解決方案, 英國是同個車體2種炮的衍生車款; 蘇聯是多種炮多炮塔的重戰車; 義大利與美國是車體裝大的炮塔裝小的; 法國雖然有過多炮塔與車體炮塔分裝方案, 但後來乾脆搞長度超長的列車炮履帶化, 只裝步兵炮或加農炮; 日本是2種都不重的小車小炮大車大炮方案; 德國最特殊, 少量列車炮履帶化, 少量多炮塔測試兼宣傳車, 量產是小車小炮大車大炮, 但考慮到炮塔重量可以是全車的20~60%, 又用量產車體改裝出無炮塔的拆房子專用小車大炮方案, 名為突擊炮.
突擊炮不僅能把炮塔重量挪給炮用, 更容易裝大野戰炮拆房子, 讓日本在蘆溝橋事變後很快就改裝出類似車種, 以對付南京等老城的城牆, 而且還能減低步兵吵著要戰車支援火力, 甚至拆掉裝甲師與裝甲兵的聲浪, 這對德國能建立與維持裝甲師編制, 不像其他國家看到蘇聯戰車在西班牙出糗而拆掉裝甲師, 功不可沒.
但沒有炮塔的突擊炮, 能正面突刺機槍堡, 不能橫掃壕溝, 所以美國放棄車身野戰炮炮塔加農炮的設計後, 選擇接近英國的方案, 同一種車身裝2種炮搞衍生車款, 只是美國用的野戰炮口徑源自歷史悠久的75mm, 加農炮口徑反而有76mm, 沒有加農炮炮彈小能帶3倍的優點.......
這就是到現在都還有人在吵的問題, M4的75/76mm爭議.
現在一般都認為M4堅持75mm炮一事不智, 但二戰美國有個很麻煩的官僚問題, 一次大戰經驗聊勝於無, 軍人升官首要是政治背景資歷與送好處廣結善緣能力, 其次是小弟這種耍嘴皮講理論不顧現實的能力, 正視實戰需求的能力排在最後, 所以高層的"豬", 比大明帝國末期的"朱"還多......
這群坐在後方的傢伙怎樣決定戰車發展方向? 就看統計資料, 拆房子任務次數與耗掉多少炮彈, 遭遇敵戰車次數輛數與耗掉多少炮彈, 無可置疑的, 阿爾及爾/突尼西亞/義大利/法國北部等地要拆的房子(包含不在房子內的炮陣地與機動指揮部), 比軸心軍戰車數量要多, 且敵戰車多數還是75mm野戰炮拆得掉的車款, 就算長管四號可以遠距離先擊破M4/75, 但其正面裝甲被75mm彈命中還是會破, 只有少數動物軍團需要更好的加農炮, 它們看看統計數據, 很容易認為碰到動物時再調76mm或90mm戰車驅逐車來就好了, 主力車款用炮管壽命長且炮彈庫存眾多的M4/75, 他們負責的後勤會比較輕鬆.
但問題是, 大部分拆房子任務, 76mm加農炮即使因彈頭炸藥量低而不如75mm野戰炮, 也沒有其他國家的37/40加農炮與75/84野戰炮步兵炮的差距大, 這差距還能接受, 可是碰到數量少但總是當路障卡死人的動物軍團, 75mm炮完全無用, 76mm炮反而還有點希望, 這差距就不是前線拿命來拚的人能接受的了.
這裡帶出的議題是, 案子要針對最常見的需求最佳化, 還是針對最嚴重的威脅最佳化.
在賺錢的場合, 全球只要百台的千萬元產品毛利率可能有90%, 賺九億, 但全球需億台的千元產品毛利率只要到0.9%, 賺的一樣多. 而實際上高階產品毛利有六七成就不錯了, 平價產品就算毛三到四, 營利也是你高階產品的好幾倍, 更不用說研發經費差距, 所以賺錢時多半是針對最常見需求最佳化, 針對最麻煩客戶的叫做利基市場, 規模很小.
可是在損失的場合, 小弟家的例子, 1台進貨280元的削鉛筆機被偷走, 等於被偷560~1120份圖畫紙或作業簿, 被偷1台很容易, 被偷成千上百圖畫紙作業簿不太常見, 最嚴重狀況帶來的損失會遠高於最常見狀況的損失, 更不用說戰爭時任何人的命都只有1條, 你當然要針對最嚴重狀況去設想保命, 除非你連最常見狀況都保不了命......
坐在後方的人, 很容易混淆這兩種思路的差距, 覺得用幾百萬元的飛彈去攔截幾萬元的飛彈不划算, 沒想到或不在乎幾萬元的飛彈可以讓你損失幾億元或幾百條人命......
二次大戰打了對美軍有個好處, 看過前線的人多了, 不會混淆思路, 可以回頭把這些豬頭趕下台, 或者讓他們在前線被炸死, 不再阻擋M4/76的生產佈署, 並讓次世代戰車研發走上各參戰國到1945年的共同結論, 戰車應以面對很罕見但最嚴重的威脅為主, 使用加農炮.
這結論不只影響戰車, 就連突擊炮也受到影響, 1942年以後設計的突擊炮, 基本上也都向反戰車任務傾斜, 還裝野戰炮的是有, 但改裝加農炮的越來越多, 驅逐戰車化.
那, 常見的拆房子任務該怎麼辦呢? 乍看之下繼續讓戰車或新世代突擊炮拆房子就好了, 但先不說加農炮壽命短, 面對戰車這種新威脅, 要被拆的房子再度進化, 防線支撐重點直接用人口稠密有大量鋼筋水泥建築的大城市, 犧牲幾十萬平民努力一生取得的蝸牛殼, 在幾萬戶內挑選幾百戶藏指揮部後勤基地與反戰車加農炮, 讓你攻方不知道該拆的1%房子是哪棟; 連接支撐重點的野外, 則是機槍鐵絲網壕溝進化的反戰車加農炮鐵絲網壕溝, 縱深很大, 有河沼湖海或山地更好, 構成新的反戰車陷阱.
這種新反戰車陷阱大眾是在2022年俄烏戰爭才醒悟, 但1943年就已出現, 你戰車孤身闖入, 有去無回.
所以, 碰到事先已確知位置的"房子", 就是叫空軍或野戰炮搞地毯式轟炸摧毀, 無法地毯式轟炸或臨時才發現的話, 就是戰車配步兵搞步戰協同, 與一次大戰每輛戰車後面跟1~2個步兵班一樣, 戰車當步兵的盾, 步兵則當戰車的耳目, 火力則是各自發揮, 戰車當成15世紀打稜堡的加農炮, 步兵就是15世紀打稜堡的迫擊炮, 再次回歸文藝復興到宗教戰爭初期的戰術.
至於與當年拆車城一樣的反戰車武器, 加農炮在這兩個時代都不好攜帶, 因此出現與當年野戰炮步兵炮自殺炸彈客類似的東西, 可攜帶無後座力炮/火箭筒/反戰車飛彈, 攜帶方式也與當年差不多, 單兵武器等於自殺炸彈客, 3人伍攜帶武器等於步兵炮, 要馬拖的野戰炮現在就等同反戰車飛彈車與攻擊直升機.
而步兵的這些反戰車武器, 由於彈頭比步槍子彈或手榴彈要大, 可以裝比較多炸藥拆房子, 因此有些國家就會發展拆房子用彈頭, 與反戰車彈頭視狀況更換, 有的就是發展多用途彈頭, 怎樣用都可以, 這種用途的東西叫戰防武器, 並有著與當年反車城用中口徑炮類似的發展趨向, 多用途化野戰炮化.
不過, 必須說這只是理想狀態, 打過二戰的大國軍隊基本上都會維持步戰協同戰術, 並發展相應的裝備後勤體系, 在二戰中不重要或戰後才出現的國家, 那就與坐在後方官員主導的二戰美軍一樣, 為省錢或省人命而莫名其妙.
二戰美軍的莫名其妙是堅持拆房子為主, 戰車多數應配置野戰炮而非加農炮, 戰後新國家的莫名其妙則是買了裝加農炮的戰車後, 拿來當野戰炮用, 不僅沒考慮到加農炮壽命短的缺點, 步兵也會因為自己或上面的怕死人, 像兩伊戰爭剛開始那個月, 伊拉克步兵讓戰車自行去衝大城市, 在城外等戰車完成拆房子與佔領, 結果就是戰車死在新反戰車陣地內, 步兵在城外不設防被殺死......
兩伊在當時沒有自己的裝備研發及量產能力, 即使很快發現步戰不協同的錯誤, 也只能繼續把戰車當野戰炮用, 甚至更進一步放棄戰車當盾的角色, 讓步兵自殺衝鋒, 於是戰線便像一次大戰那樣僵持.
而蘇聯在阿富汗及俄羅斯在車臣等地, 也碰到這種沒有拆房子裝備的問題, 他們雖然有夠多的戰車可以輪替, 加農炮拆房子也可以, 不過有裝備研發能力的他們, 還是發展出BMP-T, 以戰防武器替代野戰炮的現代突擊炮.
這次VT4事件, 泰軍無疑有拿戰車當野戰炮用的問題, 當然這很方便, 看到目標對準開炮不到1分鐘, 命中誤差也只是以公分計, 聯絡後方炮兵不知道要幾分鐘不說, 還有誤差幾十公尺的危險, 可是把方便當隨便, 就是膛炸給你看…... |
泰軍VT4膛炸事件背後的戰術歷史課題
Posted - 12/20/2025 : 14:09:31
